我的外国学生

周小兵

  30年来，在中山大学学汉语的留学生，有1万多人。教过多少记不清了，但一些学生的身影却常在眼前浮现。不仅是我的学生，还是我朋友，同行，老师。

 有个日本女生刚来时很害羞，上课练习说话声音很小。我鼓励她，耐心教导她，使她进步很快。后来她好几次上课前到教室，偷偷帮我擦黑板。记得最后一节课后，她当着我的面，把黑板、讲台擦得干干净净，用一方白手绢，蘸着清水。

 学生的难题和提问，是促进老师教学、研究的动力。1995年我上课讲到“两个半小时”。波兰学生达瑞克问：“两个半小时”什么意思？我原以为不是问题，看着他困惑的眼神，才知道学生不清楚“两”和“半”是什么关系；就在黑板上写：

  两个半小时 = 2小时+ 0.5小时 = 2.5小时

  两个半小时 ≠ 2 × 0.5小时 ≠  1小时

      接着练“两个半月”等，说明跟“两天/年半”的区别。我正为解决了学生难题而高兴，达瑞克突然问：“2.5小时，为什么不说‘两个小时半’？” 我一时答不出，只得说回去研究一下。他这个问题，促使我结合汉外对比和学习研究，对含“半”时段词进行系统研究，写出论文《学习难度的测定与考察》，从对比、习得和音律入手，得出创新性结论，且得到语言事实和二语教学的验证。

  栗原千里是日本大东文化大学交换生，中国语专业，1990年来中大。勤奋且善于思考，上“汉语病句分析”课，竟把所有例句都翻译成日语，逐项对译，详细解释，探寻病句原因。那一叠厚厚的信纸我还珍藏着，封面是他用毛笔书写的。其实，老师的教研成果，离不开栗原千里这样的学生。我和朱其智、邓小宁等2008年出版《外国人学汉语语法偏误研究》，其中一些观点就是受学生的启发。最近从网上看到，他现在日本大学（专名）教汉语，论著不少，是准教授了。

  有一位来自美国的进修生，有本科学位，教英语多年，经验丰富。她一边学汉语，一边跟我们讨论如何把英语二语教学法用于汉语教学。学业结束前，写了一份厚厚的材料：列举我们中心汉语二语教学的不足，提出具体可行的教学建议。对外汉语教学中心主任张维耿教授把它复印给每一位老师，要求大家学习参考。

  有个韩国女生，嗓音带磁性。1998年校工会学生会文艺汇演，我当主持人，鼓励她参加。她唱得特别好，引发阵阵掌声。却意外没有得奖。赛后她眼睛有些潮红，我只能安慰她，带一丝歉意。其实好些汉语歌我是在学生影响下学会的，如周华健的《朋友》。

  学生的成绩，常常让我感到骄傲！1996年入学的越南学生何黎金英，学习刻苦，汉语好，文笔优美：“花开时五瓣儿都向外伸展出来，接住阳光，……轻风一吹花就轻轻地摇动，长长的丝头低下来像一个害羞的姑娘。”这篇《紫荆花》发表在《人民日报》海外版，获得1998全国留学生汉语作文一等奖。

  十几年来，留学生作文在报刊上发了4个专版，散见的还有三十多篇。意大利的司徒拉里非常精明。他的作文《一次讨价还价的经历》发表在2004年《羊城晚报》上，真实有趣，成为留学生讨价还价的教科书。他本科毕业后在珠江三角洲进口意大利制鞋机器，很辛苦，收入也不错。

  我的学生不少成了同行。除日本的栗原千里，还有澳大利亚格里菲大学1989年的交换生、现任西澳大学孔子学院院长的席格伦，1997年入学、现在胡志明市国家大学任教的胡明光，2007年入学读硕士、现在韩国中学任教的李炅恩。我们会交流汉语教学经验，一起研究，一起开国际会议。在河内国家大学下属外国大学任教的何黎金英，现正跟我合编《越南汉语教学入门》。我们也不止一次在国际会议上见面、交流。

  学生们陆陆续续地离开学校，工作在全世界各个角落。我盼望着能在中山大学国际汉语教育30年庆典上看到他们。不管能不能看到，能不能联系上，都希望他们记得母校，希望他们过得好！

  1992年在中大学习的日本学生河村朋江，后来在日本读了硕士；2003年在山口县办了一个汉语学校，学生从3岁到75岁。她最近来信说：“我今年40岁了。老了……”

  是啊，我教汉语都快30年了！好多学生的孩子都上学了！好多学生已经开始培养自己的学生了！我突然生出一个愿望：我学生的学生，我学生的孩子还学汉语，还来中大，还当我的学生。（写于2011年6月9日） 

 补记：席格伦、栗原千里已是教授。胡明光现任胡志明市国家大学下属人文大学中文系主任。何黎金英现任河内国家大学下属外国语大学副教授，教务处长，建成越南唯一的越南人学汉语中介语语料库。他们大多参加了2011年6月19-21日中山大学国际汉语教育30周年庆典，他们的学生有的来中大学汉语，有的还攻读硕士、博士学位。

【周小兵教授】全球华语教研百人会副会长。1955年出生，浙江镇海人，中山大学教授，博导，国际汉语教材研发与培训基地主任，全国汉语国际教育硕士专业学位教学指导委员会成员，广东省中国语言学会副会长，武汉大学、华南理工大学、延边大学兼职教授。发表论文160多篇，出版专著11部，教材6种，如：《对外汉语教学入门》、《外国人学汉语语法偏误研究》、《汉语教学名家文选-周小兵卷》，前两部有韩文版。主建全球汉语教材库含教材1万多册/种，55种媒介语。培养博士50人（外籍5人），硕士101人（外籍25人）。

*经周小兵教授授权，全球华语教研百人会网站 “故事与见证”栏目于2021年10月18日发布。

编审：信世昌 孟柱亿

编辑：郑丽杰